第(3/3)页 朱栢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。 是啊,十一哥。 那个总是温文尔雅,处处维护着他,最后却被朱允炆那个畜生吊在午门上,受尽屈辱而死的十一哥。 心,又开始抽痛。 有一只无形的手,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。 徐妙云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,她垂下眼睑,轻声道:“过去的事,都过去了。” “过得去吗?” 朱栢反问,声音重新变得冰冷。 他转过身,一步步走下宫门前的白玉石阶。 金陵城的街道,此刻空无一人。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,连灯火都看不到几盏,死气沉沉。 这便是他想要的金陵吗? “嫂子,” 朱栢的脚步停在长街中央,他背对着她,身影在月光下拉得颀长而孤寂,“你今日,为什么要帮我?” 在大殿之上,她句句看似在劝他,实则却是在救他。 救他脱离那被仇恨彻底吞噬的深渊。 他自己都想把自己变成一头彻头彻尾的野兽,她却偏偏要让他记起,自己也曾是个人。 “我不是在帮你。” 徐妙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依旧是那么平静,“我只是在想,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四哥,他会怎么做。” 朱棣。 听到这个名字,朱栢的拳头在袖中不自觉地握紧。 又是他! 他生命中,永远绕不开这个人。 他转过身,目光如炬,死死盯着徐妙云。 “他会怎么做?他会比我更狠!他会把朱允炆千刀万剐,会把那些所谓的忠臣全部诛族!你信不信?” “我信。” 徐妙云的回答,出乎他的意料。 她没有反驳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眼神里带着怜悯。 “我信他会那么做。但我也知道,他做完之后,会比任何人都痛苦。因为他的心里,还有别的东西。” “而你,” 她顿了顿,一字一句道,“你现在的心里,只剩下恨了。” 只剩下恨了…… 朱栢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人,赤条条地站在她面前,所有的伪装,所有的坚硬外壳,都被她轻而易举地击碎。 他狼狈地移开目光,不敢再与她对视。 “你懂什么?” 他嘴硬道,“你嫁给了他,你当然向着他说话。” 这句话一出口,朱栢就后悔了。 他知道这话有多伤人,有多么不讲道理。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。 良久,徐妙云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。 那叹息声,像一根绣花针,轻轻扎在朱栢的心上,不疼,却酸涩得厉害。 “是啊,我嫁给了他。” 她缓缓走上前,与他并肩而立,一同看着这条通往未知的前路。 “十二,你知道吗?在我很小的时候,我父亲曾带我去过鸡鸣寺。寺里的住持摸着我的头说,这女娃面相极贵,未来是母仪天下的命。” 她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,语气平淡。 “后来,父皇为四哥择妃,选中了我。所有人都说,燕王雄才大略,北征漠北,军功赫赫,是最像父皇的儿子。我嫁给他,是天作之合,将来的前程,不可限量。” 朱栢沉默地听着,他能想象到,当年那个名动金陵的魏国公长女,是何等的风华绝代,又是何等的…… 身不由己。 “可是……” 徐妙云话锋一转,侧过头,一双秋水眸子在月色下,定定地望着他,“在去燕京成婚的前一夜,我一个人,偷偷跑去了夫子庙的放生池边。” 朱栢的心,猛地一跳。 “那天晚上,没有月亮。” 徐妙云的嘴角,噙着一抹苦涩的笑,“我对着那黑漆漆的池水许愿,我说,如果那条叫‘金鳞’的傻鱼能自己跳出来,跳到我面前,那我就……不嫁了。” 轰! 朱栢的脑子里,炸开了一道惊雷。 他浑身的血液,在这一刻,都冲向了头顶。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,嘴唇翕动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 原来…… 原来…… 他一直以为,当年那个莽撞的少年,只是为了博她一笑,上演了一场独角戏。 他以为,她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,看着他像个小丑一样在池子里扑腾。 却不知,她也曾有过那样的念头。 “结果呢?” 他的声音干涩得被砂纸磨过。 “结果?” 徐妙云笑了,那笑里,有释然,有无奈,也有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怅惘。 “结果就是,鱼没有跳出来。第二天,我就坐上了去往北平的婚轿。” 她说完,便转回头去,重新看向前方那片被夜色笼罩的黑暗。 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剖白,真的只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。 可朱栢却再也无法平静。 他的心,被投进了一块巨石的湖面,掀起了滔天巨浪。 只恨生不逢时。 是啊,只恨生不逢时。 如果…… 如果他早生几年,在她还未许配给四哥之前,就认识她…… 如果他当年,不是那个只会逞匹夫之勇,掉进池子里的傻小子,而是已经崭露头角的皇子…… 如果他当年,真的把那条“金鳞”捞了上来…… 是不是今天的一切,都会不一样? 他会不会,还是那个会在灯节上为了她一笑而胡闹的少年? 而她,会不会,就站在他的身边,而不是他四哥的王府里? 没有如果。 现实是,他成了屠尽金陵的逆贼,而她,是他四哥的燕王妃。 他们之间,隔着的,何止是一个朱棣。 还隔着累累白骨,血海深仇,隔着一道他亲手斩断,再也回不去的岁月鸿沟。 巨大的无力感与悲怆,席卷了朱栢的全身。 他征服了天下最坚固的城池,坐上了天下最尊贵的龙椅,却在此刻,觉得自己输得一败涂地。 他缓缓伸出手,想去触碰她的衣袖,但指尖在离她只有一寸的地方,却又生生停住。 那短短的一寸,便是天涯。 他能感觉到,她的身体也微微僵了一下。 最终,朱栢的手无力地垂下,重新握成了拳。 “夜深了。” 他开口,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,听不出任何情绪,“嫂子,我送你回府。” 他刻意加重了“嫂子”两个字的读音。 在提醒她,更在提醒他自己。 徐妙云没有动,也没有说话。 夜风吹过,卷起她鬓边的一缕发丝,轻轻拂过朱栢的脸颊。 痒痒的。 就像多年前,那根不经意间撩动他心弦的,羽毛。 第(3/3)页